我的独角兽同桌—第六章

睁开眼睛，我空洞地盯着黑暗中朦胧的圆顶灯，逐渐恢复了意识。大脑沉重而麻木，仿佛连续刷了几个小时的理综试卷。我叹了口气，翻过身来，疲惫地从被窝中伸出手，摁下闹钟的灯光键：三点三十六。

新纪录，妙极了。我无奈地平躺在床上，习惯性地强迫自己放空思维，但长时间的经验告诉我，再次入睡已经不可能了。算了，那就这样吧。我缓缓地睁开眼睛，像一具干尸一样盯着天花板，第一次放弃了让自己入睡的挣扎。心脏传来一丝淡淡的不适，直觉告诉我这是悲伤留下的痕迹。好像昨晚发生了什么让我很难过的事情，我努力回想着。

哦。

(资料图片)

昨晚的场景像冒着寒气的刀片一样扎进了心里：几乎所有的东西都被砸烂了。客厅里刚买的电视机被砸烂了，爸爸把它一口气抡到了地上。刚炖好的猪肚汤也全没了，和餐桌上其他的菜全喂给了地板。我从被子里伸出手，观察食指上的创可贴——那是在夺走妈妈手上的剪刀后留下的。真是狠啊，他们就像要杀死对方一样。

我郁闷地翻过身子，把半张脸埋进被子里。要是我能更优秀一点，考进更好的大学，向上再爬一些，他们就不会为钱的事情干起来了吧？之前读过的一篇网络小说，里面的主角每次考试都是满分。我开始浮想联翩。要是我每次也能拿班级第一该有多好啊，或者在现实中拥有一个开挂的技能，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唉，我叹了口气，翻身盯着天花板。我就是个懦夫，不是吗？一个在失败之后靠意淫满足自己的懦夫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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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汉下雪了。铺面而来的寒风让人瞬间清醒不少。我把下巴埋进衣领，行走在昏暗的小巷。路边的石阶和自行车坐垫上都积了一层薄薄的白顶。我这才想起来，今天好像是圣诞节来着。说起来，圣诞节是个家人团聚的日子吧，哈哈。我苦笑着摇摇头，多么讽刺啊。

“早上好呀！”一只手拍上了我的肩膀。我一回头，是班上的郭劲松。奇怪，我跟他又不熟，他也不是个外向的人，他主动跟我问好是什么意思？还没等我露出疑惑的神情，郭劲松就自顾自地先走了。好吧，也许是他今天心情太好罢了。想到这里，我又伤心起来，为什么我就没有心情好的时候呢？

雪后的校园除了更加潮湿和更白一点跟往常没有什么两样。在教室归位后我便从拥挤不堪的课桌上拽出了语文课本。

“黄天，圣诞节快乐！”我一转头，幸雪正兴高采烈地朝我挥蹄。“你注意到了吗？外面下雪了欸！”幸雪总是一副精神饱满的样子，而今天她似乎格外地兴奋。

“我长了眼睛，幸雪。”我打了个哈欠，熟练地把课本翻到文言文的章节。

“你怎么没精打采的，昨晚没睡好吗？“幸雪凑过来观察我的脸。

“还行。”我随意应付了一句就开始朗读了，没有给她继续搭话的机会。幸雪看我没有聊天的意思，又兴冲冲地开始端详起窗外飞舞的雪花。

冬天的教室大都是门窗紧闭的，在雪天更是如此。这么做固然很暖和，但又闭又闷的环境也容易让人打瞌睡。然而，整个早自习我都没有一丝困意，每当我读两句话，父母大吼摔东西的场景就会在脑中闪现出来，挥之不去。我眼睁睁地看着组里的其他人已经开始陆陆续续地到组长那里背书了，而自己却连第一段都背不下去。

不能再这个样子了！黄天！我双手抵住太阳穴，你好歹也快是个成年人了，不能被这些东西分心了！现在，拿下第一段！

……

谁爱背谁背去吧。我把书往前一推，头埋进臂弯里面，心里一阵绞痛。为什么……为什么他们就这么恨对方呢？他们会离婚吗？如果他们真的走到了那一步，我是不是只能在他们之中选择一个呢？我应该选谁呢？唉，我在想什么呀，尽管他们可能不爱对方，但他们肯定还是爱我的……他们还是爱我的，对吧？我心里一团乱麻。

教室里响起了椅子拖动的嘈杂声音，早自习结束了。同学们陆陆续续地离开教室去吃早饭，然而我一点东西都吃不下。

“黄天，你怎么了？不舒服吗？”幸雪担忧地望着我。

“没事。没什么胃口罢了。你自己去吃吧。”我把脑袋往里缩了缩。

“那我就先走咯。需不需要我给你带点面包什么的？”

“不用。”

“你确定你什么都不吃吗？我们上午还有英语测验哎。”

“我说过了，不用。”我有些烦躁。

“呃，那好吧。”

我静静地趴在桌上，幸雪标志性的马蹄声逐渐远去了。我叹了口气，把语文课本插了回去，抽出了化学练习册。还是做一点今天的作业吧。我无精打采地翻着书页。第一题……这是个什么玩意？好复杂啊。我无奈地弯腰从抽屉里抽出草稿纸，拔开笔盖。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从恍惚中清醒过来。草稿纸依然是空白的，一个字都没有写。

不行。我锤了锤脑袋。我得清醒一下，要不然整个上午我都别想做题了。我丢下笔离开座位，拉开了吱呀作响的教室门。但愿从教室到厕所的这段路能让我回到状态吧。

走廊里湿漉漉的，雪块撒得到处都是。看上去像是有人把这一层所有窗台上的积雪全都刮了下来，捏成一个大雪球，然后非常暴力地砸到了某人身上。我下着楼梯，小心翼翼地避开被踩得脏兮兮的雪块。文科班的几个女生正在窗台旁兴致勃勃地堆着小雪人。大雪纷飞，教学楼门口被放上了用来防滑的塑料垫子。寒风冷得让人起鸡皮疙瘩，我开始后悔没有把家里的围巾带过来。路面上泥泞的积雪和水坑混在一起。等我走进厕所，脚上已经有些潮湿了。厕所里没有多少人，只有别的班几个聚在一起抽烟的家伙。

抑郁依然没有什么改观，压抑和痛苦依然在不断地抓扯着心脏。也许……哭出来能让我好受一些？我抬头观察四周。同学们大都去吃早饭了，只要我的动作足够隐蔽，应该不会被注意到的。我走向厕所深处，在靠角落的一个蹲位蹲了下来。鼻子一酸，泪水逐渐模糊了双眼。我小声抽泣着，开始释放积压已久的情绪。

“哟，黄天，蹲坑呐！”

靠。我赶紧低下头，可不能让人看见我现在的脸。那人叫什么来着……叫纪诚。这人平时也不怎么跟我说话，怎么现在和我打起招呼来了？

“嗯。”我含糊地应和道。

“你还没吃饭吧？现在还挺早的。如果你快点的话食堂应该还有粥卖，不过豆皮肯定是没有了。”我听见那个声音轻松地说。

“嗯。”我把头压得更低了，静静等待着。等到脚步声终于远去之后，我舒了口气。还好还好，他没发现什么异样，赶紧收拾收拾自己吧。我抽出纸巾按着眼睛，把残余的眼泪挤干。随着时间的流逝，厕所里的人逐渐多了起来。唉，就连哭都不让我哭的吗？

等到感觉眼睛冷却下来，能够见人之后，我终于坐回了教室里。同学们陆陆续续地从食堂里回来了，教室里逐渐热闹了起来。我看着一道题都没做的练习册，叹了口气。

“哎哟，黄天好认真啊，这个时候还在学习呢！”

不用想，这个阴阳怪气的腔调，不是赵志恒是谁？我厌恶地用手托住额头，赶紧从我的视野里消失吧。

“你还一个字没有动吗？我已经把后天的都做完了。”

谁管你做了多少？

“你该不会是第一题不会吧。”

我第一题不会关你什么事？

“来，我教你啊，这个方程式是这样配的……”

说着赵志恒就抓起笔在我的草稿纸上演算起来。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热心了？我板着脸看着草稿纸上龙飞凤舞的字迹。咦？好像还真是这样做的。我顺着他的解法思考着，思绪逐渐明朗起来。“懂了吧，不用谢，我也是费了一番功夫才想出来的。”赵志恒笑着放下笔，“还有，谢谢你的贺卡，我以前还不知道你是这么看我的呢。”他拍了拍我的肩膀便离开了。

贺卡？什么贺卡？

“还能有什么贺卡，圣诞贺卡呗。”幸雪笑着爬上凳子，把一包东西扔到了我的课桌上。“我还是给你带了些吃的。小卖部里的面包看起来好像有点不新鲜，所以我买了些蛋卷，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

“圣诞贺卡？你什么意思？”我疑惑地看着她。

“我替你给班上所有人都送了一张贺卡。”幸雪眨了眨眼。

“什么？”

“我知道你每天忙着学习，和同学们的交流很少，所以我花了一个晚上仿照你的字迹，以你的名义给班上每个人都写了一张圣诞贺卡，然后在昨天塞到了他们的抽屉里。”幸雪骄傲地说，“这样你就可以和每个人都做朋友啦。”

“谁允许你这么做的？”

“我自己允许我这么做的。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我的呼吸逐渐变粗。“你不知道班主任不允许送贺卡吗？”

“班主任就说点好话打发一下嘛。”幸雪不屑地说。

“你到底是有什么毛病？”我感觉血流逐渐上涌，“上次郭劲松抽屉里的杂志被班主任发现了，你知道他被怎么了吗？”

“啊？”幸雪的笑容逐渐消失，“他怎么了？”

“他被休学了三天，回来的时候还被罚站了一个星期！你跟他讲道理去啊！”我的声音逐渐变大。

“但，可这不应该啊……”幸雪好像被吓住了，“送贺卡应该没有这么严重吧？我只是想帮你交朋友……”

“哈，”我颤抖地哈气，极力压制着怒火，“你觉得一张贺卡能帮你交朋友？你到底是活在什么世界里面？你是不是以为交朋友就像小朋友牵手，牵到谁就是谁？”

幸雪呆呆地望着我。

“我告诉你，别人只会认为你是个傻瓜！”我喊了起来，感觉吸引到了一些目光，但我已经不在乎了。

“黄天，”教室门被打开了，一个同学往里探头，“班主任找你。”

一阵沉默。

“你真是被工作冲昏了头脑。”我冷冷地丢下一句，起身离开了座位。想让我背黑锅？绝对不可能！我恶狠狠地想着，反正这件事与我无关，只要班主任一发问，我立马就说这是幸雪干的。我推开教室门，冷风吹上了我的面颊。

刚刚我这是……发怒了吗？我感到血流逐渐回落，我不记得自己对别人发怒过，即使是对最讨厌的人，我也只是把不满憋在心底，维持和气。而在刚刚，我居然吼了别人……而且还是女生……我心里一寒，难道我也要成为我父母那样的人了吗？我机械地走着，脑子里一团乱麻。

我推开办公室门，温暖立刻包裹住全身。办公室的暖气开得很足。我向最里面看去，找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他正埋头写着什么。老陈的表情看上去很难猜透，不过即使猜透了也没什么用，他一直喜怒无常，上一秒你看他和颜悦色，可能下一秒想起什么事就大发雷霆了。

我真的要说这是幸雪干的吗？好像……停学几天也没什么大不了吧？新课早就讲完了，剩下的只是做题而已，我在家里也一样能学……至于罚站，应该也可以接受，我可以在语文老师的课上坐下休息一会，她比较好讲话……而且还能预防腰椎间盘突出什么的……

“黄天，你觉得我写的怎么样？”老陈把桌上的东西推了过来，打断了我的胡思乱想。是一张空白的语文答题卡，背面的作文部分写了一首诗。行路难？

“李白是一位伟大的诗人，我很喜欢他的这首诗。”他微笑着抬头看我。

我拿起答题卡，老陈的字迹确实苍劲有力，赏心悦目，然而我发现了一个问题。“有一个字写错了，是珍羞，不要食字旁。”

“怎么会？”老陈皱起眉头。

“确实不要食字旁，那是个通假字。”语文老师抿了口玻璃杯里的茶，合上了杯盖，微笑地看着老陈，“要是你去考试，这两分可就没了。”

“哦，确实，我年纪大了。”老陈有点尴尬地把答题卡收了回去。“黄天，”他和蔼地看着我，“最近学习感觉怎么样？”

“还行。”我机械地回答道。看上去他也没什么生气的迹象啊，难道他叫我来不是为了这件事？他还没有发现吗？我盯着桌面，躲避着老陈的目光。那是什么？书堆顶有一张卡片，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圣诞贺卡？等一下，我心里一惊，那上面不是我的字迹吗？

“你最近确实有些进步，”老陈打开抽屉，拿出了月考成绩表，“看到没，你这次的数学就不错。只要你静下心，把基础分拿满，你的潜力还是很大的。”

“他这次生物考得还行，就看他能不能保持住了。”一旁的生物老师边吃面边说。

我悄悄看向其他的办公桌，无一例外，都放着一张写得密密麻麻的卡片。幸雪这家伙给所有的老师都送了一张圣诞贺卡？

“最近学习上有没有碰到什么困难呢？”老陈看着成绩表。

“没有。”我机械地回答。

“那就好，”老陈拿出红笔在上面划了划，“我给你定一个目标吧，下次月考进步五十名，怎么样？”

“行。”我机械地回答。

“好，你去忙你的吧。”老陈微笑地抬头看我，收起了成绩表。

就这？什么也没说？我缓缓地转身离开，尽量掩饰住惊讶的神情。带上办公室的门，重新呼吸在寒冷的空气中，我的内心开始小小地欣喜起来：至少我不用被休学或者罚站了。

“黄天！哦，塞拉斯蒂娅在上，你总算出来了！”幸雪一个箭步冲了过来，惊慌失措地跺着蹄子，“他把你怎么样了？他不能把你怎么样！我得跟他谈谈！他不能！”

“幸雪……”

“哦，你现在一定恨死我了……”她的声音开始带着哭腔，“我真是个大傻瓜……”

“幸雪……”

“我不是个合格的友谊特工！从来都不是！我知道！”她坐下来捂住眼睛，嘴角抽搐着，“我早就应该辞职的……”

“幸雪！”我蹲下来直视她，“我没事，一点事都没有。”

“真的？没有罚站？没有休学？”她抬起头，露出水汪汪的眼睛。

“没有。而且，”我把头撇向一旁，“我应该向你道个歉……很抱歉我刚刚那样对你，我那个时候有点不在状态，真的很对不起，我才是傻瓜。”

噗！我感到胸膛一阵压力，幸雪一把抱住了我。“黄天，”她小声说，“虽然我是干这份工作的，但我是真的想帮你解决友谊问题，不管有没有报酬，如果我这样说，你信吗？”

“我信。”我低声说。

一阵沉默。

“呃，幸雪，我有个问题。”

“什么？”

“如果你在别人看来是一个普通女生，那现在的场景是不是看上去有点奇怪？”

“哦！对。”幸雪连忙红着脸放开了我。我赶紧站了起来。“那……”她不安地看着地面，“我们能假装这件事没发生过吗？”

“什么事情？我不记得有什么事发生过。”我眨眨眼。

“那我们快回教室吧！”幸雪重新露出了笑容，“马上要上课了。”

“说的也是。”我微笑着走在她身后。外面依然下着大雪。我看向窗外，舒了口气。原来雪景这么美。

“黄天。”另一个人叫住了我，是王琳姗。“我能和你谈谈吗？”

“有什么事吗？”我疑惑地问。

“班主任刚才找我了，他说我们的元旦晚会还是照常举办，让我负责这件事。”她说。

“真的吗？那可一点都不像他。”我皱起眉头。

“是啊……”她看向一旁，“我在想，你到时候有没有空？我们到时候可以合唱一首歌。”

什么？我耳根逐渐发烫，“算了吧……可以，呃，不，不是。”

她奇怪地看着我，

“咳咳！”我清了清嗓子，“我是说，可以。”

“那就这么定咯。”她看向一旁，“你来选一首歌，然后我们到时候排练一下吧。”

“好。”我咽了口口水，目送着她离开。

“这是你的机会啊。“我低下头，幸雪正一脸坏笑地看着我。

“别想歪了，这只是普通朋友做的事罢了。“我板起脸。等会，刚刚王琳姗看我的眼神好像有点不对劲，我心中一惊，幸雪该不会给她送了圣诞贺卡，然后在里面——？

“幸雪！”

“绝对没有表白！我发誓！”幸雪义正词严地按住胸口。

呼，我长吁了一口气。

“只是暗示性地表达了一些情愫。”她眨眨眼。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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